引 言

　　普罗斯佩•梅里美被誉为“法国中短篇小说的第一位大师”，其代表作《嘉尔曼》讲述的是嘉尔曼与唐何塞的爱恨情仇及其走私冒险经历。吉普赛女郎嘉尔曼靠自己的媚态让唐何塞意乱情迷，不能自拔。唐何塞在私自放走因故意伤害最而被抓的嘉尔曼后，由于触犯法律无处安身，于是与嘉尔曼一起走私。但嘉尔曼在与唐何塞的交往中，逐渐对唐何塞滋生不满情绪，并试图离开唐何塞而与斗牛士吕卡斯交往。这样，唐何塞与嘉尔曼之间的矛盾日益激化。倔强的嘉尔曼断然拒绝了唐何塞的要求及爱情， 最后死在唐何塞的刀下。

　　学术界对《嘉尔曼》的研究颇多，归纳起来，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一是研究作品的人物形象，如维广飞的《嘉尔曼—自由的象征》(《赤峰学院学报》2007年第2期)，认为嘉尔曼是一个为了自由不择手段的吉普赛女郎;二是研究作品的文体学特征，主要有王帅的《浅析梅里美短篇小说<嘉尔曼>的文体学特征》(《世纪桥》2011年第5期)，写出其词汇、句法、修辞和叙述手法的特征;三是研究悲剧原因，如李沁方的《嘉尔曼悲剧原因浅说》(《川贝教育学院学报》1991年第1期)，认为嘉尔曼的悲剧是由阶级对抗造成的;四是作品的幽默及审美效应，如查清华的《<嘉尔曼>的幽默及其审美效应》(《九江师专学报》1988年第4期)，认为作品幽默的语言可以加强形象感、有讽刺成分、有含蓄美、有暗示;五是对其所改编的歌剧《卡门》的研究，如高娟，桑会利的《浅析歌剧作品中的审美要素—以<歌剧>赏析为例》(《才智》2013年第2期)认为歌剧有剧情美、歌词美、旋律美、演唱声腔美和动作表演美;六是对其作者的研究，如徐凡的《<嘉尔曼>的作者梅里美》(《文化译从》1985年第5期)，认为他具有令人心醉神迷的小说家天赋。小说属于叙事文学，梅里美作为中短篇小说艺术大师，必然在叙事技巧方面有自己的特点，而在这方面学术界还缺乏足够的研究。本文根据法国叙事学研究者热奈特提出的叙事学理论，在细读文本的基础上，分析《嘉尔曼》的叙事特点。

　　一、叙述时间

　　热奈特说：“研究叙述的时间顺序,就是对照事件或时间段在叙述话语中的排列顺序和这些事件或时间段在故事中的接续顺序”[3]。叙事作品中讲述故事的语句分为故事时间和文本时间。所谓“故事时间”,是指故事发生的自然时间状态;而所谓“文本时间"，则是故事内容在叙事文本中呈现出来的时间状态。前者是故事内容中虚构的事件之间的关系，而后者是作者对故事内容进行创作加工后提供给读者的文本秩序。

　　小说中讲考古学家是一八三〇年为我们讲述一个小故事，作品完成的时间是一八四四年，在小说中我们发现考古学家是见过嘉尔曼和唐何塞的，并在唐何塞入狱后听他讲故事，所以由此可以推断小说的故事时间是十九世纪三十年代。这个时代是资产阶级战胜封建阶级，最终确立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时代。这个时代，资产阶级的革命热情已经不在，接踵而来的是赤裸的资本占有欲，女人和爱情也是交易的商品、占有的对象。在这种时代，对资产阶级革命抱有幻想的知识分子失望，从反封建的立场转到对现实的不满和批判。所以这个时代便有了像嘉尔曼为追求自由、追求金钱、为达目的而无视国家的法律、不受社会道德规范的制约，我行我素、无所不为的种种行为。作者梅里美通过嘉尔曼这个形象表现他对现实的不满和批判，恰好符合作者的写作目的。

　　小说的文本时序是插序，作者开篇写1830年，考古学家在安达卢西亚，想做一次长途跋涉。在准备插叙时写道：“在此之前,我想为你叙述一个小故事，这不会对穆恩达遗址的有趣问题产生任何影响和偏见”[1]。由此可见，作品主要的顺序是插叙。紧接着就是插叙的内容：首先是作者交代文本中故事发生的背景，学者在考察途中与唐何塞初识，然后进行插叙：叙述"我"与唐何塞的初识，偶遇嘉尔曼和唐何塞，在监狱里探监，看望杀了嘉尔曼然后投案自首的唐何塞，听他讲述如何“杀厌了嘉尔曼的情人”，最后杀掉自己的爱人--嘉尔曼的故事。在这部分采用双重嵌套式叙事方法，即插叙中的插叙：叙述的内容是唐何塞尔与嘉尔曼之间的爱恨纠葛。作品最后是作者自己做的陈述。

　　二、叙事人称

　　作者梅里美喜欢采用第一人称的写法。第一人称的作用是使小说具有可信性，且以客观的态度展现故事的内容，增加情节的说服力，所以这种叙述方法受到十九世纪作家的喜爱。第一人称叙述作品中叙述者同时又是故事中的一个角色，叙述焦点因此移入作品当中，成为内在式焦点叙述。这种叙述角度的特点有两个：

　　首先，人物作为叙述者兼角色，不仅可以参与事件全过程，也以离开作品环境面向读者进行描述和评价。本篇小说的叙述方式是第一人称的叙述方式。以考古学家的真实身份在作品中进行考察，对当地的风土人情怀有极大的考察热情。他还时不时的用跟读者进行间接对话的方式来评判小说人物的行动。他在开篇的时候就说：“在此之前，我想为你叙述一个小故事，这不会对穆恩达遗址的有趣问题产生任何影响和偏见。” [1]以这种方法与小说中的人物保持一定的距离。与此同时，他也是小说情节中一个不可或缺的叙述者，他不参与故事，以一个见证者的身份叙述他人的故事。这种双重身份使这个角色不同于作品中的其他角色，使其比其他角色更“透明”，因此作品文字中处处闪现着现实主义的光辉和洞察力;

　　其次，作者作为叙述者，他的视角受到了角色身份的限制，不能叙述本角色所不知的内容。这种限制造成了叙述的主观性，如同绘画中的焦点透视方法，可产生身临其境般的逼真感觉。作者主要的叙述内容是他去探监，听唐何塞讲故事之前所发生的事件及唐何塞讲完故事之后事情。而他所记录的唐何塞叙述的内容正是他受到身份限制而不能叙述的他所不知道的内容。虽然讲的时候唐何塞曾说“我敢向你保证，在这个姑娘身边你不会感到乏味” [1]，唐何塞所叙述的故事都是他的主观叙述，不能查证发生事件的客观性。因为叙述故事中的另一主人公已死亡，不能够证明此叙述者所叙述内容的真实性。唐何塞故事里的嘉尔曼聪明机变，野性十足且妩媚动人。她卖弄风骚，打架斗殴，走私行骗，甚至卖弄色相，鸡鸣狗盗，不择手段。她天生爱自由，习惯了自由的生活，无视国家法律，不受社会道德规范的约束，我行我素，发展到无法无天的地步。她为自由而生，为自由而死。她追求爱情，可一旦发现爱情使她沦为奴隶，便牺牲爱情;她热爱生命，但发现生命失去了自由，便选择死亡。她不干涉别人的自由，绝不允许别人干涉她的自由，包括她的情人唐何塞。唐何塞爱嘉尔曼，为占有她，不惜执法犯法，杀害自己的上司，继而又杀害了嘉尔曼的丈夫。嘉尔曼发现唐何塞为了占有她，处处干涉甚至剥夺她的人身自由，便明确对他表示不再爱他。唐何塞得不到嘉尔曼的爱，于是举刀毁灭，而后投案自首，向现存的法律投降，向道德忏悔，走上了绞刑架。他说“一个人想都没想就成了坏蛋。一个漂亮姑娘使你失去理智。人们为她而战” [1]、“我爱嘉尔曼，我希望只我一个” [1]、“就在这时，先生，我先在蒙地拉，后又在科尔多瓦遇到你。我就不讲我们最后一次相遇了,特别是你的戒指，我看见它就在你手指头上。她说这是一只魔戒，拥有它对她很重要” [1]。唐何塞对考古学家这样描述嘉尔曼，但事实就是如此吗?答案是未可知。唐何塞所追求的爱情是不惜剥夺爱人的自由和生命，而嘉尔曼追求的自由是宁可牺牲自己的爱情和生命。嘉尔曼是“不自由,毋宁死”;唐何塞是“既然得不到，不如毁灭”。他们的这两种人生哲学水火不相容，所以爱情悲剧的发生不可避免。

　　作者的作品中有两个故事，一个是自己的，一个是唐何塞的。唐何塞故事中的嘉尔曼，是作者所不知道的嘉尔曼，是唐何塞主观描述的他的爱人。或许在嘉尔曼眼中，唐何塞是一个胆小懦弱,不敢冒险，占有欲极强的人。当然这是我个人的想法。如果作品中的故事叙述者换成嘉尔曼或者换成见证他们爱情悲剧的旁观者，所听到的故事版本都是不同的。但不论叙述者是谁，所采用的叙述人称都是第一人称叙述方式。这样的叙述让读者身临其境，仿佛在旁边看着故事一幕幕的发生，看见唐何塞与嘉尔曼的相识，唐何塞对嘉尔曼的迷恋，为她最后变成强盗的经过，为了占有她的爱，杀害嘉尔曼的一个又一个情人，最后不惜剥夺嘉尔曼的生命来占有她。这样的效果只有第一人称叙述方式才能表现出来。

　　三、叙事视角的转换

　　叙事视角是叙事学研究的中心问题之一，实际上，叙事视角就是“谁感知”的问题，是作品中对故事内容进行观察和讲述的角度。法国学者热奈特是经典叙事学的代表人物之一，他从聚焦出发分析不同的叙事视角，将聚焦分为“零聚焦叙述”、“内聚焦叙述”和“外聚焦叙述”。以下我要采用热奈特的聚焦理论分析这部小说的叙事视角。

　　1.零聚焦叙述

　　零聚焦叙述是一种全知全能的叙事视角，叙述者可以站在故事外部以一个无所不知的视点来观察故事，安排故事情节，且多采用传统人称中的第三人称“她”、“他”来叙述。此时，叙述者完全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进行叙述，可以淋漓尽致地描写对象，对其进行任意摆布与安排。这时候的叙述者的所知明显大于作品中的人物的所知。《嘉尔曼》大部分采用全知全能的叙事视角讲述故事。作品中写“在此之前,我想为你叙述一个小故事” [1]和“从他的嘴里,我听到下面您将要读到的悲伤经历” [1]。这些话语都显示作者是以旁观者的角度对他们的故事予以陈述。小说中“我”对唐何塞与嘉尔曼之前发生的故事毫不知情，且没有使用“他”、“她”这样的字眼来明确叙述者的人称，而是把这段故事引入小说，在此叙述过程中，叙述者有没有添加自己的主观意识是无从得知的。梅里美的小说以他为叙述者讲述他与唐何塞及嘉尔曼之间的为主线。而唐何塞叙述的故事为主要事件情节。纵观整篇小说，作者完全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进行叙述的，从头至尾都没有脱离一个考古学家的身份，小说的最后还对波西米亚人的特征、语言进行陈述。这时作品中的“我”就是考古学家。同时，小说故事情节的进展也在作者的掌握之中：唐何塞与嘉尔曼的相遇，唐何塞对嘉尔曼的迷恋，唐何塞为嘉尔曼沦为走私贩、盗匪，唐何塞为占有嘉尔曼杀害嘉尔曼的情人，嘉尔曼拒绝唐何塞的要求，唐何塞杀害嘉尔曼。从一个局外人的角度，作者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作者以零聚焦视角进行叙述，给读者一个广阔的想象空间和思考空间。嘉尔曼是一个对资本主义社会的道德法律的蔑视，用恶习的方式对社会的反抗者和叛逆者。

　　2.内聚焦叙述

　　《嘉尔曼》中也有一定量的以内聚焦视角展开的叙事，即采用传统的第一人称进行叙事，这个视角在上一小节第一人称的叙述方式的表达效果的分析中已做简要分析。这里在进行进一步说明，唐何塞讲故事这一部分中，这时的叙述者等同于人物本身，小说中出现的“内聚焦”叙述大多集中在第一部分，主要是唐何塞与嘉尔曼的爱恨纠葛这一部分的叙述以“我”即唐何塞为中心，讲述他自身的遭遇。在此叙述过程中用大量心理、外貌、动作描写对嘉尔曼这一人物形象进行刻画。表达唐何塞对嘉尔曼强烈的爱和占有，表现嘉尔曼这个真诚、坦率、不屈、聪明美丽、不羁、十分任性的吉普赛女郎对自由的强烈向往。叙述过程大多采用对话形式进行，多采用第一人称“我”内聚焦叙述从唐何塞的角度展开，更具真实性。这部分的叙述一开始就是：“我出生在巴兹丹山谷的埃里仲杜，我的名字叫唐•何塞•里撒拉班高亚……”[1]。小说在叙述这些时，唐何塞为主人公，故事中的“我”就是唐何塞。小说对唐何塞以及嘉尔曼卡尔的活动均采用第一人称叙述，使这些叙述深入人物的内心世界，对人物的内心活动进行充分的展示，从而表现出人们对嘉尔曼爱情悲剧的叹息以及嘉尔曼不懈追求自由和对现实的反抗的支持。让人们对其人物形象和艺术价值进行研究思考。